竹间墨染

【曦澄】澄心采月去(二十七)

         从方才因为为表兄担忧而控制不住的躁动到眼下不愿牵扯外人过多的心思无一不被这人一眼看穿,这让多年来习惯了隐藏自己情绪的江澄颇有些无所适从,但奇异的是,他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如何排斥这种陌生的感觉。

         他心情有些复杂地看向蓝曦臣,只见对方姣好的面容在暖光映衬之下更是显得俊美异常,而那双足以让无数少女醉心神驰的眼眸就这么定定地盯着他,柔柔地笑道:“抱歉,我并非有意窥探江宗主内心,而且也并不擅长于此,否则……”

         蓝曦臣说着突地一顿,然而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但不知为何,一看见江宗主的神情我便能猜到你心里是如何想的,毕竟事实上,江宗主就是这么含蓄体贴的人呐!”

         这马屁似乎没能拍到点上,因为江澄的嘴角狠狠一抽,眼中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一丝别扭来。蓝曦臣不待他发作,叹了口气,又笑着添了一句:“只是即便被江宗主视作盟友,却仍是如此见外,倒叫在下有些难受了。”

         江澄被他笑得头皮一麻,赶紧别过脸去拨了拨脚边的柴火,呵呵两声干巴巴地道:“泽芜君真是爱说笑,您如此大公无私急别家之所急,才真正是世家的楷模典范呢!”

         少了蓝曦臣那张温顺和煦的笑脸搭配食用,江澄这句恭维堪称阴阳怪气,怎么听怎么像是讽刺,就连腰间的清心铃都仿佛听不下去,疯狂晃动着发出“叮叮叮”的刺耳声响。

         “当心!”江澄低喝一句,右手挟着劲气猛地一挥,地上熊熊燃烧的柴火顿时爆裂开来散向四面八方,挂在树梢枝头点起更凶猛的火焰。有了明亮的火光照耀,二人一眼便发现四周本来稀疏的草木不知何时已变成了紧密相挨的棵棵枯树,一层迷蒙白雾的形迹在火光映衬下变得清晰无比,正从四方朝他们缓慢聚拢飘来。

         二人迅速起身,站在原地背对而立,凝神静气地观察着四下里的动静。夜间原本此起彼伏的虫鸣狗吠声此刻已杳然无踪,江澄与蓝曦臣后背紧紧相抵,还未辨清邪崇的动向,刚刚被他匆忙塞到怀里的圈圈却突然冒出头来,嘶嘶吐着舌信飞速窜到几步开外,闪着白色光晕的尾巴用力往地上一拍。

         “圈……”江澄刚喊到一半,却见那片被圈圈拍中的土地忽地高高隆起,一具高逾两丈的枯骨从地底破土而出,抖出数百上千根骨针朝他们疾射过来。

         什么玩意儿?江澄将三毒往身前一横,筑起一道坚固的结界将自己和蓝曦臣挡在后头,借着四周明亮的火光认真打量了那枯骨一眼:“看起来似乎是具蛇骨?”

         朔月破开绵密的针雨闪电般刺向对面的巨大骨架,迅速几次交锋过后,蛇骨遁入土中退后几步,再次冒出头时,一道鬼魅般的影子从蛇骨头部中央扭动着直起身,竟是一个艳丽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伸出指甲奇长的纤纤玉手抚了抚嘴唇,邪魅的笑道:“今夜这二位,看来是来者不善呐。”

         江澄与蓝曦臣各自横剑胸前戒备着,打量了一番她与脚下的蛇骨,低头看向又绕回他腕间的圈圈:“令尊令堂?”

         圈圈嘶嘶叫着,尾巴上下左右摆个不停。

         江澄也不知这算是对他整句话还是哪半句话的抗议,又听得女子继续道,“哟,还把这小畜生给放出来了,是到过不净世禁林地底的有缘人呐!”

         蓝曦臣皱眉:“你是何人?”

         红衣女捂嘴笑道:“这位郎君应当不是虞家人吧?怎么连小女子的台词都抢,这不应当是我问二位贵客的么?”

         “你是在等虞家人投网?”蓝曦臣又道,“你与虞家有何过节,昨夜那些人被你弄到了哪里?”

         “这个嘛……”红衣女眼珠转了转,“看这位郎君长得如此俊俏,倒是可以好好与你说上一说……”

         结果还没等她开说,一道剑光攸地逼到近前,在她两丈外一晃化作百千剑影,眼看就要将她和身下的蛇骨捅成马蜂窝。红衣女屈身一拍巨蛇头骨,操纵着它往边上一躲,避开了这凌厉的剑雨。然而江澄等的就是这一刻,右手凌空一握,之前被他连同篝火一同暗暗甩到树干上的引火符瞬间爆出灵光,借着蔓延开来的火势炸开一只冲天火球,轰隆砸在恰好避到近旁的蛇骨身上。

         那红衣女不意吃了他这一记暗算,身下骑着的蛇骨似乎发出一道闷声嘶吼,一个趔趄差点将她甩下地去。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脸庞已染上了明显的怒意:“这位公子看着人模人样的,居然背后偷袭,岂不嫌失了风度?”

         江澄懒得与她废话,一步跃到召回的三毒上腾空而起,甚至还抽空回头给了蓝曦臣和颜悦色的一句:“你慢慢聊,我先上了。”

         蓝曦臣脸上一红,所幸手速还不至于被甩开一大截,跟在江澄身后御剑而起的同时奏响了裂冰。红衣女刚想拉开攻势却突然感觉蛇骨不听使唤地僵在了原地,甚至连她自己周身也罩上了一股无形的威压难以动弹,不由微怔了怔:“这音律……姑苏蓝氏?”

         江澄冷哼一声,指尖的紫电化为长鞭,重重一句抽在那蛇骨刚被轰得焦黑的部位上:“废话连篇,还是好好想一下遗言吧!”

         蛇骨受了这一下几欲散架,而红衣女却是突地变了脸色,目眦欲裂,近乎扯破了喉咙地嘶吼出声:“紫!电!”

         “你终于出现了!”

         语毕她将头一甩,一头青丝刹那间化作粗长黑索,犹如漫天游蛇缠向江澄。腾腾黑气在她周身直冒,她那本就偏长的指甲又咔咔往外长了五寸有余,宛如套着两只鹰钩朝江澄猛攻过来。她的动作又快又狠,驾着一副动作迟缓、摇摇欲坠的蛇骨片刻间便与江澄拆了近十招,竟完全不落下风。在江澄的认知当中,她这副身手当不亚于凶尸温宁,可奇怪的是,纵使她那森森鬼气都已经浓得化做实体扑面而来,但近在咫尺的江澄却依旧无法从她身上感觉到凶尸应有的气息,反而有一股纯澈的灵力调度其中,让江澄屡次狠攻却无法伤其根本。

         二人斗得正胶着时,耳边的音律突地一变,原本只是压制着他们行动的箫音高亢拔起,夹杂着凛冽的杀意朝红衣女袭去。红衣女本正全心应付着江澄的招式,忽觉身边杀气剧烈涌动,脸上湿哒哒的,竟是已被那箫音搅动的灵流刮出几道血痕,她登时震怒不已,手上的黑气暴涨了两层,却被江澄瞅准时机又往那蛇骨的裂口处重重补了一鞭,巨大的蛇骨终于轰然倒地。

         “江宗主!”

         红衣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的同时,江澄听得身后一声低呼,立马心有灵犀地拔高了三毒,下一刻便见朔月贴着脚边疾擦过去,狠狠插入了红衣女的腹部!

         “狗胆竖子!”红衣女的脸颊痉挛般抽搐了几下,艳丽的皮囊迅速干枯化为尘砾在风中消散无形,倾刻间便变成了与那蛇骨一般无二的枯骨。

         而这干尸的左胸膛处,有一株染着黑气的树枝漂浮其中,正默默地散发着微弱的白光。

         “盘龙枝!”江澄与蓝曦臣皆是精神一振,难怪这女鬼身上让人感觉不到丝毫鬼气,原来是有神物傍身,也不知是使了何种手段,居然能让它为自己一厉鬼所驱。

         凶相毕露,红衣女这下连维持人样的功夫也省下了,双手振臂一握,身外的浓郁黑气源源涌向左胸膛,将盘龙枝微弱的白光彻底淹没:“都去给那死女人陪葬去吧!”

         怨气冲天。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音,地皮如煮沸的开水般翻滚抖动起来,数不清的藤条枯枝从中滋生冒头,疯狂地刺向半空中的江澄与蓝曦臣。蓝曦臣下意识地想要召回朔月,却感觉到朔月已被红衣女鬼卡在腹间动弹不得,而仅仅数息间,他身下所立身的大树便扭曲变形,木条枝杈与地底的藤条争相扭动着想要缠上他的脖颈。

         “泽芜君!”危急时刻他听见江澄急切的呼唤,以箫音震碎了身边攻击而上的木条,脚下一空,稳稳地落在前来接应的三毒之上。

         他转过身,与江澄又是肩背紧抵相向而立,心中迅速判断了一番形势:“我来对付这些魔植,人便交给江宗主了!”

         江澄应声,紫电灵流大涨,破开疯狂滋长的阻碍向红衣女鬼袭去。红衣女鬼操纵着一地枯藤从各个角度向二人发起攻击,可江澄一开始踢到各处的柴火已经燎起不小的火势,将枯藤原本凌厉的攻势化解不少,大大降低了她这绝招的杀伤力。

         一时间,不大的打斗现场里头又是冲天火光,又是漫天黑气,又是紫色电流,又是蓝色音波,看起来好不热闹。各方角逐间,忽然又有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呼啸着砸入战局之中。

         江澄想起那名逃回的虞家门生口中攻击他们的刀光,一惊之下正要起手抵御,却见那宝刀掠过他们径直往红衣女鬼的门面砍去,一道黑影无视熊熊烈火蹿上旁边的高枝,冲江澄与蓝曦臣大声喊道:“攻她头骨!”

         此言一出,趴在江澄腕间不动的圈圈似有感应地直起身,激动地朝来人晃了好几下脑袋。江澄狐疑地看了那人一眼,出手时却依言抽向了红衣女鬼的脑袋,那女鬼在宝刀的攻击下左支右拙,一时照应不来,竟真被江澄结结实实地一鞭抽在了头骨上,立即扯开嗓子痛呼出声。

         “好你个聂玉楼!”她本来已被江澄与蓝曦臣气到顶点,到得这会怒意再添一层,却是怒极反笑起来,“与我斗了上百年尚不过瘾,今日终于要联合外人来致我于死地了吗?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我怎么就这么倒霉,竟然会栽在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手上!”

         江澄手上一顿,从紧挨着的那具身体骤然间的紧绷感觉出来蓝曦臣同样的错愕,但仅仅半息过后,两人便同时恢复了攻击。

         有了聂玉楼的助力,再加上弱点暴露,红衣女鬼接下来便是节节败退。她喉间溢出咯咯咯的怪笑声,黑气从胸膛处渐渐褪去,慢慢露出已被浸得焦黑一片的盘龙枝。江澄找准时点又一记重鞭砸在她眉骨间,眼看她脚步踉跄快要散架,忽听得聂玉楼大喊一声:“不好,她在积蓄最后的怨气,准备发动盘龙枝,想要所有人同归于尽!”

         放音刚落,红衣女鬼忽地怒吼一声,昂起胸膛,退开的黑气又从四肢百骸再次聚拢起来,迅速涌向她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卡在她腹部已久的朔月终于借机挣得一丝松动,剑芒大盛,气势如虹地劈开她的上半身。

         聂玉楼急急道:“小白,快上!”

         圈圈一跃而起,疾若流星般冲上前扎入爆开的一团黑气之中,摆着尾巴将焦黑的盘龙枝衔了出来。地底下粗长的藤条还在野蛮地往外冒,待黑雾散去,江澄一甩紫电卷住那红衣女鬼拖到近前,居高临下地道:“撤了法力,让这里恢复原状!”

         女鬼气若游丝:“你想得美,哈哈哈……”

         她艰难地把头转向聂玉楼所在的方向,仅凭着一具骨架,居然让江澄看出了十足怨恨的神情:“碰上你这么个懦弱迂腐的男人,我这辈子算是输了。可我也只不过是输了一生,而那个女人,她的魂魄却是要被生生世世困在这盘龙枝之中,再无轮回之日!”

         说完,她猛地以爪拍碎了自己的天灵盖,彻底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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